三十岁不到,医院

实在放不下的时候，去趟重症病房或者墓地，你容易明白，你已经得到太多，再要就是贪婪。

时间太少，好玩儿的事儿太多，从尊重生命的角度，不必纠缠。

1

二十九岁那年，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流年不利。

年初和女友分手，然后工作也一直不顺。一个人在北京，没房，没车，没存款，没另一半，眼瞅着自己就迈入三十岁大关，内心的压力可想而知。

和人聊天时，别人问到我之前的受教育经历，就会说“你是学霸啊”，但一聊到现状，我就无地自容：

过去有多美，现实就有多狼狈。而一旦考虑到未来，更是充满焦虑。

夏天的时候单位有体检。

那年单位特意给我们买了非常全面的体检套餐，据说这个套餐之前都是给45岁以上人群享受的，包含了许多之前没有的项目。

我那段时间一直很忙，到了体检截至日期的前两天，才抽出时间去体检。

一早到了体检中心，把几十个项目根据流程走下来，已经快到中午了。临结束的时候，我去做了甲状腺彩超这一项。

我躺在床上，医生拿着一个测试仪器在我脖子上划来划去，然后突然给我说：“以前没检查过吗？有点小问题。”

我问她是什么问题，她说是甲状腺结节。

我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这个名词，更没体检过这个。医院看看，我当时就有点心里慌了。

回去一查，发现是这是甲状腺内的肿块。

甲状腺就是一对能分泌生长发育的激素的腺体，在脖子下方。甲状腺结节虽然对身体没什么明显的直接影响，不过也算是肿瘤了。

当时把我吓的不行，心想我才这么年轻，就肿瘤了？

其实有几个同事也检查出来这个，不过貌似都没我的严重，体检中心的医医院复查。

不过有一个老同事脖子上是有一个刀疤，是以前做的甲状腺手术。每次出差喝酒时，他都不喝，并且在酒桌上戏言，说自己脖子被人砍过一刀。

医院检查，在咨询医生后了解，这个病的发病原因有很多，至今也没有全部查明。最直接的因素就是碘摄入过多。

医生说我们长期吃的加碘盐，其实是当年为了预防大脖子病（甲状腺肿大）。

但是如果摄入的碘过多，就可能引起结节。因此我们的加碘盐里的含碘标准都在降低。

另外，环境污染、电子的辐射，以及工作压力大等原因，都可能造成这种病。

医生还问了我们单位的情况，说我们那属于典型的工作压力大的咨询行业，整日坐在电脑前工作，加班熬夜是家常便饭。

难怪整个办公室有1/3都有甲状腺结节的情况（当然也有轻有重，轻的没有任何健康问题）。

医生让我做了更专业的彩超，发现这个结节已经不小了，超过2cm了，整个甲状腺才多大啊。

但是医生拿不准是恶性的还是良性的，说如果是恶性的，必须手术。然后他又让我去做穿刺，来判断是否恶性。

穿刺这俩字，听起来就吓人，就是医生拿着一个像针管一样的东西扎入我脖子，抽取里面的分泌物做检验。

我坐在一个椅子上，那个医生给我说，别紧张，放松啊，还没等我反应过来，一根针直接就扎入我脖子了。

大家可以脑补一下武侠电影里，刺客用毒针扎入对手脖子的情景，就是那么一击即中。

过了两天，穿刺结果出来了，但还是无法确定是恶性还是良性。

那个医生说，你最好还是做手术吧。因为穿刺之后，会刺激甲状腺，使得本来轻微的结节也会恶化。

我心想你都穿刺我了还没个结果，还可能让我继续恶化，这事找谁说理去......医生还说我的彩超结果显示我的恶化等级是3A还是4A（记不清了）。

这个代码，听起来像是旅游区等级，其实是医学上一套甲状腺结节恶化程度的评价标准：

1A是最良性的，完全没事，5A是恶性的，必须手术，然后3和4是不太好分辨出良性还是恶性，但是有一定的恶性特征。

医生都说到这份上了，我也只能选择做手术了。

我本来想在北京做的，毕竟医保在这边。不过这个需要住院一段时间，而且全麻手术需要有人照顾。我爸妈知道后，就让我回家做手术，他们好照顾我。

按他们的话说：你一个人单身在北京谁去照顾你啊(扎心了……)。

再加上我医院做手术要排队到两个月后，我怕再拖下去病情会更不好。于是我就回家做手术了。

2

家人对我的病情是高度重视，先是医院检查了一遍。我记得去看的那个大夫，知道我这个情况后给我和家人说：

这个病现在发病率可高了。以前体检没有这一项，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有问题。现在单位体检，普遍增加了这一项。

去年体检，我们科室的医生就一下子检查出来三个甲状腺癌。

这个医生直接就说“癌”这个字，让我吓了一跳。“没事，这是唯一死不了人的癌症”她继续给我们说。

然后家人就给我医院，找了一个非常有名的专家。我还医院的情形。

我平时就爱联想，医院的大门，看着楼上“医院”四个大字，就隐约感受到了生离死别的氛围，感觉在这里拍照的话，自带黑白照片效果。

很多病人都是由子女陪着来的老年人，不少人都面容憔悴，表情严肃。而我却是父母陪着来的年轻人，自己心里也挺唏嘘的。

医院，先安排床位。我住的是常规的三人间。

另外两个病人，一个是得喉癌的老头，把肿瘤切除后要做喉功能重建，就类似于人造声带，帮助他能继续说话。

另一个是个中年男子，半年前做痔疮手术时检查出来了甲状腺肿瘤，而且肿瘤还转移到脖子上的淋巴，做了淋巴清扫的手术。

我住进去的时候他已经做完手术了，半圈脖子都有刀疤，他继续待在那里术后休养。

我见这个专家的时候，他在确定了手术之后，问我做常规的还是微创的。

常规的就是在脖子下面开一刀，会有伤疤，但是他刀法高超，会让刀疤尽可能不明显。

微创是这两年新出来的技术，是腋下某处开个小口，然后再插入一个仪器，由人控制，摘除肿瘤。这微创的手法，听起来就吓人。

医生说前几天有个十几岁的小姑娘，一心想当演员，怕留下显眼的刀疤，就做了微创。

我说我也不是靠脸吃饭的，还是老老实实做常规的吧。

3

手术前的一周，要接受各种的术前检查，医院各个部门跑来跑去。抽血化验之类，全部做下来，等于又做了一次全方位的体检。

印象最深的是还是鼻腔的检查，就像是做胃镜一样，医生先给我鼻子里灌进去麻药，然后用一个小东西插进去检查，好像一直插到嗓子眼，要是没麻药绝对难受死。

但我那几天却感冒了，鼻子不通气，那个东西在我鼻腔里也折腾了好一会才出来。

术前体检我倒没什么问题，但是我的感冒却加重了。

当时已经入秋，一场秋雨一场寒，我有点着凉，接着就发烧了。

医生就让我先等等，并且给我输水。我就躺床上输了几天睡，但是随着做手术的日期越来越临近，我的心里也越来越紧张起来。

我之前没做过手术，生怕自己麻醉过去后就醒不过来，或者出什么意外。

我还特意去问过医生，我有鼻炎，经常鼻塞，手术时该怎么呼吸。医生说这个没事，到时候是两个管子插进你鼻子里带着你自动呼吸。

我最担心的还是这个在脖子上的手术，是否会对神经或者器官造成影响。

我在网上查的这个手术的副作用有可能造成声带损伤，然后说话沙哑。

我爸当时还专门买了一本关于甲状腺结节的书，我看书上写的甲状腺手术的副作用率还是有几个百分点的。所以这个情况我一直很担心。

手术前两天，那个知名专家把我们要做手术的十几个人叫到一起，开了个会。

他说你们也可能了解了，这个手术也是有一定风险性的。

但他说我们这个医院，医院，这个科室一年就做几千个手术，出现问题的，也就是几个人吧。

不过话虽这么说，做手术的人，难保不会担忧问题会落在自己身上。我焦虑了几天，到了手术的前一天，心里反而平静了很多，想明白了，很多事情其实都是命运。

再怎么说，这也是个常规的小手术，跟心脏搭桥什么的比起来还是小儿科了。虽然在脖子附近开刀，但是担心把喉管隔开小命呜呼，那绝对是杞人忧天。

手术前一天，还让家属就是我父母签字，表示知道这个手术的风险性，具体是如何界定风险责任的我也记不太清了。

然后护士给我发了病号服，就类似影视剧里精神病院的病人穿的那种衣服。然后给我手腕系上一个带有号码的手环，我想可能是把做手术时避免把不同病人弄混了吧。

手术前那天，我爸还特意去给医生红包。其实这个完全没必要，我一直劝他不要这么做。他在我面前答应了，不过后来还是偷偷去给了，但是医生确实没要。

医院管的非常严，医生也怕收这个。

况且现在医患关系紧张，即便没红包，医生也不敢不尽心去做啊。对于这样名声在外的老专家，更是不敢砸自己的牌子。

4

做手术那天，那个专家要连做8个手术，每个手术顺利的话不到一个小时。

我好像是排在第二，大约上午十点多的时候，护士来让我穿着病号服，躺在带有轮子的活动病床上，把我推出了屋病房。

我爸妈还留在屋里，我当时真有了点生离死别的感觉。

在电影里，经常看到病人躺在移动病床上，被人推着进手术室的情景。

真躺上去，感觉就又不一样了。你会觉得自己掌控不了自己，命运全都在别人手上。

而且在进入手术时前，护士是先把我推到手术室外一个大房间，空旷又阴暗，有点像停车场，又有点像停尸房，里面还停又其他一些移动病床。等到手术室叫我时，再把我推进去。

进了手术室，还要等一会。我当时就有点想去厕所了，但是那里没厕所，护士给我一个塑料袋，让我直接尿那里，我那个尴尬啊。

尿完之后，我躺在手术床上，护士开始给我脖子上擦干净，做记号。

我估计这个老专家亲自动手术时，一定会有他手下的年轻医生和博士们来观摩学习，让我感觉自己是一个教具。

随后护士给我静脉注射麻醉药，刚扎上针，大概十几秒钟，我就没有记忆了。

这是我人生第二次失去记忆，第一次是几年前和朋友三里屯的酒吧喝断片，从前一天夜里喝醉一直到第二天中午睡醒，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。

这一次手术，“断片”的时间比较短，也就一个小时不到，基本上做完手术我就醒来了。

我上一秒的记忆是静脉注射麻药，下一秒的记忆就是在住院的病房里，我家人把我从移动病床抱下来的情景。当时脑子迷迷糊糊的，醒来说的第一句话是“人生如梦啊”。

5

刚做完手术后那天，是最难熬的24小时，这段时间完全不能喝水。因为喉咙附近动刀子后，喝水怕引起呛咳。

基本上手术后的那天白天和整夜，我躺在床上都是迷糊一会又醒来一会，完全睡不着。

手术完的切口处，除了有铁丝缝的伤口，还连着一个瓶子，好像是把肿的积液搜集到里面。因此不能大动，不能翻身。

我们平时老是说希望能“躺着赚钱”，其实一直躺着，可绝对不舒服。我那两天真是浑身酸痛，腰更是疼的要命，非常受罪。

今天回想起来，这个手术的很多细节都记不得了，但是我依然忘不了刚做完的那一夜是怎么熬过去的。

我妈也很辛苦，找了个瑜伽垫放到我床边，困了躺一会，然后再起来照顾我。因为不能喝水，她就用湿纸巾给我擦嘴。好在我还能吃流食，那天还少吃了点东西。

我一个屋的那个喉癌的老头，做完手术后只能给食管开个口，直接把流食灌进去，好几天都如此，看着就吓人。

手术后大概第二天可以喝点水，第三天医生就把脖子下面切口处连接的那个瓶子取走了，我也可以自由动了，一下子解放了许多。

不过最痛苦也是最刺激的事情，马上就要来了。

之前没说尿管的事情。我以前也没做过全麻手术，做完后醒来才发现下身已经被插上了一个导尿管。

之前一直以为这是个小手术，没想到还这么大动干戈。感觉倒是还好，没什么尿意，也没有膀胱的压迫感，基本上尿一旦产生，就会自动流到导尿管连接的瓶子里。

但是到了第三天，拔导尿管的时候，我才遇到人生最大的痛苦。

先是一个男护士来给我拔，结果怎么拔也拔不动。接着他同事都来了，一群女护士围观，让我好不羞涩。几个小护士轮番上阵，却都拔不下来。

我那个难受啊，她们拽来拽去的，要不是我身体虚了好几天，估计都快有生理反应了。

最后她们都束手无策，只好去找护士长。

护士长是个雷厉风行的中年女人，来了二话不说，抓住导尿管使劲的快速一拉，随着我“啊”的大叫一声，终于拔出来。可能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一秒钟的痛苦。

虽然没声音，但是你可以脑补一下“滋啦”一声的快速抽出的感觉。如果一定要说是什么感觉，我想是"摩擦"、"灼热"这些词。

导尿管的金属针头和我那个部位迅速脱离时的那种摩擦，让我想起F1赛车高速运动时与地面摩擦出的火花，永生难忘。

结果又过了一天，我又感受到了另一种极大的痛苦。由于术后几天都喝水很少，我又严重便秘。

医生说做完手术的人这很常见，然后给我开了一瓶凡士林。

我说这玩意我最早还是中学时从杂志上看到的，杂志里说这是同志用品。

医生说你自己拿这去厕所解决吧......此处省略去几百字，反正我是经历了非常难忘痛苦，几乎可以挑战拔尿管了。

随后的两天，是我记忆中睡地最深最死的两天，因为术后那几天可是彻底把我折磨坏了。

6

我基本上就是白天输液半天（帮助身体恢复的药），然后躺床上看书（要准备行业的考试），晚上看会电视，就直接睡觉。

医生也让我白天多走走，通过轻微的活动身体，促进伤口的愈合。

我就在病房外的走廊上，来回走来走去。我发现很多术后恢复的病人，也都在这么活动。有些人会主动和我聊天，我也通过他们，见识了各色人生。

一个大叔见我脖子下面的伤口，给我说他也是做了同样的手术。

他在北京搞水果批发，但是在我们这也上了一份社保，所以才回来做手术。

他给我讲了他在生意场上的各种机遇，各种朋友，每个朋友的故事，都以“现在生意不好做了啊”为结尾。

他问到我的个人情况，在得知我快三十岁还单身的时候，说你还没结婚啊？你还真受得了。

我说你是说生理上受不了？他说我不是那个意思，我是说你还真受得了别人议论你啊。

其实那阵子我也很怕别人议论我。

因为我家各个亲戚的孩子，和我同龄的，都结婚生子了，有的都二胎了，就我一个人在外读书多年，到了快三十还孤身一人。医院看我的亲戚也都要问问这个情况。

经历了这次手术，感觉就像是经历了一次生死，我面对亲戚们的质疑，已经比以前看淡多了。

不过我爸妈的催促还是无处不在。

我那个病房门口，就是这个科室的办公室，他们科室全部人员介绍和照片都挂在外面。

有一次我和我妈一起在看人员名单，我妈就指着其中一个貌似刚参加工作的小姑娘，给我说：

你看这个小姑娘，名校博士毕业，看上去也很文静，你看挺好的吧。我心想，都这会了，还惦记着我找对象呢。

另一个也是做这个手术的病人，给我讲了他们病房的故事。

他们病房有一个X市的副市长的父亲做手术。X市是我小时候呆过的城市，在我们省也能排前几名。

本来这个副市长的父亲手术，肯定很多人来探望、照顾。结果这个副市长突然被双规，老婆也在交代问题。敏感时期，亲戚朋友们都不敢来了。

幸好老人的老伴身体还行，老两口在病房里相依为命，说平日里家门口车水马龙，有点小事来看望的人都把礼物堆满房间。现在他们是真的体会到了人间冷暖。

印象最深的，医院后面花园里遇到的一个老头。

随着我身体逐渐恢复，我活动的范围也从那一层楼的走廊，扩展到了楼后小花园里。

大家都知道，医院住院部往往有个小花园，不大，但是有些花花草草，有个凉亭，不少老人坐里面聊天晒太阳。

我有一次也坐凉亭里休息，然后一个老头就过来坐我旁边。

他说之前没见过我，问了我的情况后说我这是小病。我说我手术后再住院两周，就要出院了。我问他什么时候出院。

他说，我啊，我出不去了，我这病就让我就在这了。

我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，明白了之后，也不知道该给他说什么好。后来我也没再去那个小花园，不知道他又去过没有。

7

住院部绝对是人间戏剧的舞台，各色人等的各种生活，都在这里展露无遗。

常能看到在疾病面前，夫妻矛盾的激化、家庭人员的纷争，亲情、爱情和金钱、健康，交织在一起，时刻上演着一出出悲喜剧。

但作为躺在床上的病人来说，最大的希望，就是自己没事，早日康复，早点出去。经历了这次手术，我也感受到活着真好这几个字。

在生命面前，很多人生的纷纷扰扰，其实都是小事。

我们平日里在小事上机关算尽，却忘了自己身体健康这样的大事，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。

就拿很多肿瘤疾病来说，除了外界的影响，有很多原因都是和不健康的生活习惯、过多的压力有关。

平日里也都看过一些人因为晚睡熬夜、饮食不健康、缺乏锻炼、压力过大导致生病，但是自己也从来不把这个当回事。

真的当自己得了病，躺在床上的时候，才深刻的体会到这些。除此之外，个人的心理调节，对于健康也非常重要。

有一种“癌症性格”的说法，那种过于重视他人的目光、内心压抑自己的情绪、常常焦虑抑郁不开心，生病的概率就比快乐、平和的人要高不少。

现在的都市剧里、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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